上个月底,我们打算趁元旦假期回趟老家,清除一下院子里那些疯长了夏秋两季想必能钻出狐仙的杂草。丈夫下班回来说,姐夫找了个老伴。我的心脏犹如被重物撞击了一下,半天没缓过来。丈夫看我这反应,安慰似的说:“以后就当门亲戚走着吧。”想起走了五年半的大姑姐,泪湿眼眶,沉默半晌,我缓缓道:“幸亏收拾了房子!”丈夫点头称是。是的,2023年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,就是修整了老家的房子。
婆家的老房子建于1980年春。据说当时公公是远近第一个万元户,也是村里第一户盖起五间大房子的。因为当时是姐姐抓的阄,在村后怕被说位置不好,心里肮脏(恼火)的不行,后来却是全村出入最方便的。81年丈夫考上县师范,小叔子从小学习成绩好,考学十拿九稳。所以婆婆头一回做主,做了一辈子最正确的一件事,把大姑姐说在当庄。只是世事难料,几十年后婆婆听到姐姐没了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或许可以当做诠释:“她也没福,我也没福。”当然这是后话。
兄弟俩在外求学乃至成家,家里的院子就成了铁匠公公和姐夫的手工作坊,买铁、烧电焊、烧铁门,赶集卖门。附近村里盖房子也都过来订货。八十年代末,姐姐在胡同南头盖起六间新屋,平时和老人互相照应。93年初冬,公公得了脑栓,年底痊愈后洗澡滑倒又摔伤后脑,两次住院,出院后不能干活。烧电焊铁门的生意家底就由姐姐姐夫两个人继承下来,作业场地自然就搬到了姐姐家。老家的院子空旷下来,婆婆除了保留两条几十公分宽的小窄路,一条通往大门口,一条通往厕所,其余面积分成三部分,全部种植蔬菜。而姐姐家过年也成了我们的大本营。一放假,孩子们就直奔大姑家,和两个表姐一起吃住。后来孩子们大了,出嫁的出嫁,出国的出国。公公也于2011年5月去世,剩下婆婆一个人,不愿到城里来,也不愿收拾房子,过年就让我们住到姐姐家,直到现在,即使姐姐已经离开五年。除夕一般是我们在姐夫家包好水饺给婆婆端过去一盖垫就行了。
2022年正月,婆婆做了白内障手术,需要别人帮忙点眼药。丈夫兄弟俩回去轮流照顾半个月,都是挤在婆婆的炕上睡。从那时起我就提议收拾一下房子,万一哪天老人倒下,回去伺候也住的舒服些。无奈各人有各人的想法,叨叨了两年意见也不统一。好处不是什么拔管之类的原则性问题,就由着他们拖了下来。心情好的时候我会说句留住乡愁啥的,不好的时候直接来一句:“反正是嫩爹娘留下的,愿意烂掉倒塌随嫩便!”
2023年五一,几经孕育几经流产的老屋修整计划终于要实施了。4月28号下午,兄弟俩请假提前回去打包物品,安置婆婆。29号小外甥要上兴趣班,30号女儿拉着我们一起回去,婆婆已经搬到姐夫的东屋,中午用婆婆种植的韭菜最后一次包了炉包。婆婆说清明的炉包好吃,这次的不好吃。白天还推着小车到街上去玩。下午女儿和外甥女捣鼓食材,晚上在外甥女的园子里烧烤。孩子跳,大人笑,一切似乎很美好。丈夫用网购的打包袋把衣物被褥装了十多个大包,全部堆放在后包里,大橱电视橱等家具就抬到了东邻大嫂家南屋过道里,其余公公留下的破铜烂铁全部卖了废品。毕竟是公公婆婆积攒了一辈子的家底,兄弟俩整整干了五天半。3号晚上丈夫回来上班,因为周末有监考任务。弟弟留下来看顾施工器械进场,同时接送婆婆去邻村卫生诊所吊瓶。婆婆种的已经抽穗的小麦,长势喜人的韭菜等等,全部刨了,院墙、门楼推倒,挖掘机刨树、填圈、整修院子,有条不紊地进行。
5号姐夫就打电话说婆婆不大好,无奈丈夫回不去。8号中午下班回来就收拾行李,说婆婆可能真的熬不过去。想起五一过节的情形,总觉得他们有些危言耸听,前几天还能上街,怎么就突然厉害了呢?因为女儿女婿都出差在外,丈夫这一回家,接送孩子的任务就压到我这个骨折尚未痊愈的残疾身上了。
接下来一周各自平静,14号晚8点,丈夫发微信“昨天傍晚来高密人民医院住院,消化系统出血,目前通过药物止血,从吐出的痰液看,有效果,这次能否挺过去还不好说。”我吓一跳,“啊,不是胆结石吗?这么严重,都是拖拉厉害了。”想起清明回家,婆婆说肚子疼,让她去医院不去,说知道自己胃有炎症,我说胃炎要吃药,她振振有词地说吃着,问吃的啥药,“降压药”!气得我直接想原地暴走。丈夫说年前在卫生间就看到黑痰,没往这方面想。还是诊所小杨说应该是消化道出血。后边就是他们兄弟俩轮流陪床照顾,家里的活正常进行。5月18日中午发微信:“止血的升压的药都停了,血压现在是118/81很正常,体温37.3,开始适量饮水。”第二天丈夫说又不太好,想做全身检查都做不了。然后让我周六去商品城买两套人造棉衣服。21号周日,女儿拉着我和外孙女回去,到医院看望婆婆。婆婆正睡着,叫醒后只是看了看,叫她也没应声。22日中午丈夫微信说婆婆突然不认识他了,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,看到了些不在的人。后边清醒后又认人了,我让他准备寿衣,他没好气地让我“别叨叨了!”人家的娘,我适时闭嘴。只是提醒他家里要赶进度,老家风俗:人老在自家炕头上才算寿终正寝。于是弟弟就在家铺设电路,丈夫在医院陪床。24号下午丈夫跟我打听寿衣事宜,我也不懂,问了老家的堂妯娌,堂妯娌一直在村外养鸡,听说后大吃一惊:“这么厉害了?”然后说噶或着家里的叔伯兄弟一块去看看。25日早晨,丈夫说夜里心率忽高忽低,早晨又正常,只是叫着没反应。早饭后打电话让我和妯娌通报下情况,让女儿请假。女儿上午从外地赶回来,中午去幼儿园接了孩子,下午拉着我们妯娌俩一块儿回高密。还没出门,女儿说她奶奶走了。等我们进门,婆婆已经收拾停当,躺在她睡了几十年的炕头上。
丈夫兄弟俩去医院办理出院事宜,家里的事我们妯娌俩也摸不着底。理丧娘要下面条摆供,没有炉灶,妯娌用电壶煮了一些。找不着上香的香炉,我在后包踅摸半天,找到个小陶瓷罐装上土应付。婆婆生前信奉基督教,对我们做的是否到位应该不会计较吧。
丈夫兄弟俩回来后,从姐夫家推来我们几年前搬家拉回的旧床,夜里守灵时轮流歇息。有理丧班子在,丧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,整修的活也没耽误。在次日上午婆婆去火化以后,新买的大门送来安装。嫂子来上人情,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,说婆婆没福气,我想这大概就是命吧。有人说,早知道婆婆走的这么快,就不花那么些钱收拾房子了。我不以为然,尤其是听说了丈夫在岛城堂弟的事情后。
公公有个堂哥退休前是岛城服装厂工人,有一儿一女。儿子比丈夫小一岁,接班后在岛城娶妻生子,女儿嫁在邻村。堂伯退休后和老伴住在四间老屋里。老屋间口很小,光线很暗。老伴去世后,堂伯因与后邻闹矛盾,便要求儿女拿钱盖南屋。儿子经济条件可能不宽裕,女儿便给堂伯盖了几间南屋居住。南屋临街,铝合金门窗,拜年时感觉确实宽敞明亮。堂伯临终前留下遗言:四间北屋,儿女各两间;南屋归女儿。门洞和南屋一体,大门钥匙在女儿手里,因此堂弟回来上坟都进不了门。这个五一回来,在我们空荡荡的老屋里没找到婆婆,托养鸡的堂兄转交了一箱牛奶。每每说及此,我们都摇头叹息。这也是我们下决心收拾老屋、让自己有个落脚的地方的理由。
出完殡,弟弟夫妻俩回城,我们和孩子留下来等三日圆坟。丈夫一个人出出进进,联系施工人员切割管子,安装整体厨房。圆完坟返城后,院子的水泥地面、墙皮等事宜就由姐夫照看进行。三七、五七、生日、百日,利用回家上坟的机会,兄弟俩见缝插针地干活,拉线路、修空调。屋内铺了地板砖,墙上贴了扣板,就是踢脚线一直等到中秋国庆放假才联系到施工人员上门完成。然后把大橱箱柜等家具抬进来,沙发靠边,安装了窗帘杆,挂衣架,整个家才像正常的样子。只是我们平常不回来,屋子没人居住,院子的空地只能长满荒草,让人不由得产生伤感。再想到明年丈夫就退休了,相对来说有空了,在春秋季节不冷不热的时候,领着孩子们回来小住几天,换换环境,呼吸一下新鲜空气,想必也是不错的选择。这些年村里建设不错,街道干净整洁,村南的胶河已建成湿地公园,节假日游人如织,是个休闲的好去处。我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,对家乡自然而然有一种依恋情怀,孩子们从小跟着回来过年过节,自也有不一样的情感。小外孙女从一岁起就跟着我们每两周回来一次,回乡过年比我还积极。由此及彼,血脉相连,这故乡的老屋将是我们几辈人的心灵港湾。无论在他乡打拼多久,心底那缕对故乡的眷恋,缠缠绕绕,相伴永远。
大门有五把钥匙。弟弟先给了姐夫一把,外甥女和我女儿每人一把,我们两家各一把。两个孩子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,小心翼翼收藏好,心中一定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吧。
如今,听到姐夫找到新伴侣,在高兴他结束孤单日子的同时,也为我们的身份尴尬。而我最关心的就是过年还能不能回去的问题。
我们选了31号西庄逢集回去的,那天姐夫恰巧要去给他姑上坟,不能接待我们。丈夫决定在自家老屋做饭吃,我倒庆幸避免了和那位新人见面的尴尬。外孙女和外甥女家的小外孙女已经彼此想念太久,下了高速我问外甥女在哪,外甥女说已经在老屋烧炕提温。丈夫说幸亏给了她钥匙,让她有一种归属感。进门后发现院子的杂草已经没有了,想必是姐夫来清除的。丈夫先去姐夫家,我则领着小姐妹俩去赶集,买糖葫芦、打手瓜子、最好吃的卤水豆腐和绿豆芽,还有两袋手工硬面卡花馒头。丈夫去养鸡的堂兄家买鸡蛋,要了棵大白菜,用从路上刚买的五花肉和豆腐炖了半棵白菜,大人孩子吃的暖和和的。炕烧得热乎乎的,屋里还通了电暖气,东屋开了空调,孩子们在炕上嬉闹,给老屋增添了不少生气。
下午姐夫早早回来了,我问过年怎么着,姐夫说嫩该回来回来。我心说还能回的来吗?丈夫打圆场说到时候再说。于是我们告别姐夫,告别老屋,返回城里。
而老屋,就像一位沉默的老人,风里雨里,静候着我们的下一次归期……(骊影)
作者简介
骊影,本名冯秀淑,1966年1月出生,山东潍坊高密人,潍坊公路事业发展中心退休职工,中文专科、教育管理本科学历,文学爱好者,潍坊市奎文区作协会员,作品多发表于《潍坊读书》。
“更好潍坊:感人故事”征稿启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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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次活动旨在征集那些深入人心、感人至深的潍坊好故事,展示这座城市的独特魅力和人文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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